三白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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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2/3/10 13:16:00
刘*连 http://m.39.net/pf/a_9392357.html

我住在资水下游的大堤边。一派清波不舍昼夜长日流淌,灌溉着两岸肥沃的农田,也滋润着我们湖区孩子快乐的童年。

河面上客轮的长笛,摇橹人的渔歌,捉鱼人的笑语,永远摇曳在我的心里、我的梦里。

我的父亲一生都爱着一汪碧水。水里的营生,捞鱼、捕虾、采莲、挖藕无一不精。小时候跟私塾先生读增广,读学而,经常读着读着就读到河里捉鱼去了。

我两岁还不怎么叫爸爸,整天拿着柳条儿,一个人高冷地在屋檐下的檐沟里打水玩。

有一天,爸爸从莲湖里打了四五十斤青鱼回来。我见他啪、啪、啪地从扁篓里把鱼一股脑儿倒出来,装了一大脚盆,这才惊喜地睁圆了眼睛,骄傲地大喊了一声“爷耶”(益阳话的“爸爸”,发音成讶牙)。

从此,我就爱上了鱼,爱上了水。

我的家乡到处都是水,到处都是湖。注南湖,青莲湖,长泊湖,万子湖、刘家湖……

各个湖里都有数不清的鱼。小的麻嫩子,墨奈奈,半边子、游刁子,银鱼丝,大的翘白子,赤眼佬,麻老壳,鲫壳子,白鲢子,财鱼子,*鸭鼓,青鱼,草鱼,鲤鱼,甲鱼……

与鱼和水有关的故事都是好玩的。

爸爸通常一大清早就带着虾舀子到莲湖里去撮鱼了。虾舀子是他自己用一长一短两根竹篙加铁丝,扭结成的三角形带网兜的渔具。

莲湖那么大,怎么撮到鱼?我爸是老司机,自有绝招。

鱼的绰号叫鱼醒子。它们的一生只爱迎流水。它们执着地朝向有流水的地方游。我爸深谙鱼性,以逸待劳。他把虾舀子沉放到湖边那些有流水的缺口,只放下去一会,舀子一起水就撮到了很多鱼。

我总是兴奋而忙乱地抢着捉住那些活蹦乱跳的鱼,放进我的背篓里。既不怕冷也不怕腥。

那时候的鱼真多啊。只要撮几舀子,就是几十斤。莲湖的水冰冽清爽,湖里的鱼就格外的清甜细嫩,现在是再也吃不到了。

除了撮鱼,撒网、闹塘、戽沟来捉鱼也是好玩的。

撒网是随机的,看见哪里鱼多,就即兴撒上一网。网住了鱼虾,也网住了快乐。

闹塘,是我们整队人的节日。

所谓的塘,其实就是我家门前那条又长又宽的灌溉渠。

每当电力排灌站开机从河里打水进来时,大河里的各种鱼儿就被吸到闸里。大鱼被机器打成几段,小些的被整条冲出来,都沉积在离闸口不太远的渠道深湾里。

一看见翻滚的鱼肚白,伺机而动的游泳高手不顾急流一个猛子扎进去,不到一分钟,一冒头,双手高举,已经抓满了鱼。有打断的大草鱼、青鱼,也有整条的鲢子鱼。

扎了几个猛子,不一会就是满满的一铁篮子鱼了。

小孩子只能在岸边艳羡不已、蠢蠢欲动地看着,不能下水。因为还没学会游泳,还在依靠大木头或大口袋灌空气打浮泅的时代。

小孩子不能到闸口捞鱼,闹塘还是可以的。

一般打过几次水后,塘里面的鱼就开始撩人了,时而跃出水面,时而冒起泡泡。大人就琢磨着闹塘了。

闹塘的“闹”有两层含义。一是把渠沟、水塘、小溪的水戽干,在水里闹腾,把鱼吓得四处乱窜。也有热闹、欢腾的意思。

闹塘先要在塘的两头筑好堤坝,然后用戽斗或水桶戽水。这种节日都是男女老少一齐参加。有的筑坝,有的戽水,有的在岸上勘察鱼情。

水戽到一半的时候,大鱼开始不安地四处游动。这时,岸上的人就开始干捉急,指手划脚起来。

方圆几里地,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高声大喊:哎呀!那里一条草鱼!看咯!看咯!!那里一杂麻老壳!

水塘里高举着鱼罩子的臭嫩拱(嫩仔鱼的方言)被指使得团团转。这边老人高喊:臭嫩拱!臭嫩拱!快点!那里一条草鱼!那边小孩尖叫:臭嫩拱!臭嫩拱!快点!那边一条鲤鱼!

听到吆喝的臭嫩拱,反应迅速,立马朝手指的方向扑过去,用力一罩。十有八九就罩住了。

然后,他两手叉进罩上开口的圆洞里,把捉到的大鱼炫耀似的高举起来。全队一声欢呼。

有时这鱼在他手里一个打挺,一蹦跶,又跃进了水里。塘里的、岸上的男女老少就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我也特别喜欢罩鱼。

因为一罩到大鱼,鱼就吓得乱窜,在罩里发出有力的撞击鱼罩的声音。只要一听到这个代表收获的震颤声,我的心脏就按捺不住砰砰地要跳出来,既紧张又欢喜。

水差不多干了时,塘里面的大鱼小鱼受惊过度,都开始此起彼伏地跃出水面,极速地蹦跶、跳跃,胡乱地窜来窜去。这时候,不仅小孩,大人也撑不住了。

于是,全队的大人小孩,手里拿着舀斗、筲箕、盆子、鱼叉子等各种渔具,一窝蜂地跳下水,趟着泥浆到处捉鱼了。

小孩子只要发现一条大点的鱼,往往兴奋过度,和泥和水一个纵身就扑上去。有时扑倒在鱼塘里,有时捉到手的鱼却一滑溜跑掉了,倒弄了一脸的泥,让人嗤笑。

更小的孩子怕陷在泥里,只能拿个竹筲箕在塘边水草下面、石头缝里,耐心地撮一撮、摸一摸。不管什么虾子螃蟹螺丝蚌壳,一股脑全撮上来。

运气不好时,摸到一条缩成一团的牛大大(粗壮的水蛭),吓个半死。

小孩子背不起鱼篓子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捉到手里的鱼又总是拼命蹦跶,只好两手死命攥着,先送回家去。

来回送不到两次,塘里的鱼已经被大家捉得一干二净了。小孩子总是感觉没过足瘾。

所以,除了跟大人一起闹塘,我们小时候也经常自己组队戽塘或戽沟。

自己组队很需要经验。

要先观察哪段有鱼。有些地方鱼儿在水面弄出很多小涟漪,可别上当,那都是小的赤眼佬,根本没大鱼。戽了半天可能只捉到几个嫩拱子、几杂半边子。一般水深的地方,有水草的地方或树荫下,鱼比较多。

还要考察哪里好筑堤。水面不能太宽,不能太窄。太宽了容易倒堤,太窄了戽水时伸不开手脚。筑堤的材料砂卵石第一,泥巴第二,水草第三。三者按二二一的比例结合才不会垮堤。

小孩用来戽水的工具一般是脸盆,别的也搞不动。

戽塘是涸泽而渔。好处是鱼儿可以捉得一干二净,不好之处是要戽好久巴久,从早晨搞到下午,午饭都不能回去吃。既怕垮堤,也怕别人偷鱼。

除了戽塘,淤泥多的小溪我也喜欢戽干。淤泥里的泥鳅、鳝鱼源源不断,多到你怀疑那里有个精怪。

每层淤泥都可以翻上好几遍,不管翻多少遍都还有收获。往往翻到脚懒手软还没翻完。

闹塘的乐趣也不是当天就结束了。

有经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,闹过的塘里不是真的完全没鱼了。第二天早上,财鱼子、甲鱼就偷偷从淤泥里拱出来透气了。

有心的人一黑早就在塘边观察,看到哪块泥浆时不时地汩一下,一跳下去,十有八九能捡到几条漏掉的大鱼。

有时,某个没被摸过的石头缝里可能还藏着一窝鲫鱼子,也让人欣喜莫名。

洞庭湖,三年两水。

发大水时,扳罾张簖也好玩。

堤外的人家住处低,水淹得快,河里的鱼被冲到家里,他们在自己家就可捉鱼了。冲进来的通常都是几斤以上的大鱼。鱼获的欣喜稍微抵消了他们每年房屋被淹的烦恼。

堤内的人就在涨水的堤边扳罾或看罾。

涨水时,鱼实在是太多了。一罾扳个几十、上百斤鱼是常事。最激动人心的当然是罾扳上来那一刻。水花四溅,鱼虾乱蹦,鱼重到罾网都被沉弯了。大人啧啧欢呼,小孩子更是快活得不得了。这边才扳一罾,那边又起水了,小孩子兴奋得“两头犁”(象犁地一样,尖起脑壳两头冲)。

勤扳罾,懒张簖。张簖相对来说轻松一些。

涨水内涝的时候,湖里的鱼都跑出来了。大人就在泱泱大田里张簖,这种簖收一次能捉到千把斤鱼。渔船都压翻。

我爸爸小时候生过大病,气力不是很大,不能扳罾,但是他常年用围棚子张簖。我记事起,他就在门前的塘里、屋后的沟里,用精心制作的渔具簖鱼。所以,我家天天有鱼吃。而鱼这个东西也是很奇怪,一辈子也吃不厌的。

有时我们簖到一桶河虾,有时又收获几条大甲鱼,有时簖到一脚盆财鱼子、白鲢子或*鸭鼓。这几类鱼喜欢成群结队地游走,所以每次都是簖到一群鱼。

那时,财鱼子、甲鱼还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药用价值。没什么人买,自家又吃不完。亲戚、朋友、邻舍,家家送到。甲鱼吃不完,干脆又丢回河里去了。

我喜欢吃河虾。我妈用紫苏、剁椒、韭菜抄出来的虾子最入味。但是虾子有人买,我妈妈常常拿到公社去卖掉。

记得有一年,装了一大桶白河虾,我妈带了七岁的我去公社卖掉。那是个落白头子霜的寒冷的初冬,田埂路上都没有什么行人。我的眼睛那时还没近视。在我妈没注意时,我居然在路边捡到了一笔巨款:一张十元的票子,还有一张五毛的。

我心中狂喜,紧紧地攥着钱,但表面上还不露声色,一直跟着我妈默默地行走。

暗自忍了很久,实在忍不住了,才故作平静地跟我妈说:我到公社了要买东西吃。我妈说:崽呀,这桶虾子总共才能卖到三、四块钱。要打油买盐,没钱给你买吃的了。我说,我反正要买吃的。你不管,我有钱。我妈很诧异,说,你哪里来的钱?我还是不说出来。一直忍到卖猪骨头米粉的摊子那,我才把钱拿出来。

虾子卖了3.4元。我妈拿我捡到的钱买了两斤上海毛线,给我织了件红毛衣,我大弟织了件绿毛衣。那件红毛衣我一直穿到高中毕业,只有袖子补过一次,后来还给我小弟穿到烂了。

水里除了可以捉鱼,还有各种好玩的事儿可做。

春天抓蝌蚪、钓龙虾螃蟹,夏天摘荷花、折鸡菱杆、捉泥鳅、捡螺丝,秋天捉水蛇、采菱角、摘莲蓬,冬天滑冰,到万子湖捉野鸭子。

春暖花开的三月,拿个筲箕或搪瓷罐可以在洗衣台边舀蝌蚪,竹棍子系条棉线穿条蚯虫子钓龙虾、钓螃蟹。龙虾、螃蟹蠢得死,只要一夹上东西,不死劲甩它,不会掉。

夏日高温,大雨过后,聚集在田角的泥鳅都热得向北(翻面)了,一舀一扁篓。在空旷的河港里采菱角、折鸡菱杆也好玩。三五个小伙伴,你叫我嚷,脱得只剩裤衩,齐齐跳下水,一边采摘一边吃。

有一次,我还差点被淹死。

淹水的感觉一点也不可怕。在水里折鸡菱杆,走着走着,突然觉得人漂浮起来了,双脚踏不到地,完全使不着力。水立刻漫过了头顶。我感觉一下恍惚了,吃了几口水,也喊不出声音来。比我大点的梅子可能看见了,伸手把我一拖,脚就着地,脱险了。也没有特别感谢她。因为这种事都比较常见。

我三岁那年的夏天。大人都到田里搞双抢去了。小孩没人管。

田里的人突然听到有人尖利地嚎叫:淹死人啦!淹死人啦!淹死很多小伢几啦!

大人潮水一样的扑回来,狂乱地呼喊自己的小孩。

文伢几啊!丽伢几啊!飞妹几啊!

我爸妈也在拼命大喊我的小名,没人应,扑地嚎啕大哭。哭到声嘶力竭了,才发现我安静地在屋后用小树丫子打屋檐水桶里的水。

那次事故,是一个小孩掉到港里,其他小孩牵着手一个一个去救她,全部被拖下水。死了9个。有两户人家,这一次都死了两个小孩。

还有一次,大人提着小孩到河边洗脚,小孩一挣,大人没提住,小孩掉河里了。大人马上跳进水里去捞,一晃就不见了。

死亡并不能终止我们对水的热爱。

我们湖区的孩子依旧每日赤条条地在水里洑泅,快活地拍打水花。我们的大水牛也灵活地在水里打滚,打着响鼻。

现在想起来,让我怀念的还有夏日清晨去车水。

那时没有科学的灌溉系统,高处田里的用水都需要人力水车车水。水车是一种半机械的灌溉工具,车水时可坐可站。我小时候特别喜欢。

因为还不够高,不怎么踩得到滚筒,一般都是帮倒忙。所以,生怕父母不带我去,往往天不亮就自己从床上跳起来,高一脚低一脚的一路小跑跟父母跑到田里。星星挂在天边,田里各种小虫的声音。水车被用力踩起来时,潺潺的流水从水车中流出,蜿蜒浸入水田。我们一边车水,一边瞌睡。

秋收的时候,远处田里收割的谷子要用船才能运回家。劳作到天黑,我和父母迎着晚风,撑着小船,载着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新鲜稻谷,载着两岸的蛙鸣,载着一船星辉,回家……

微之太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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