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吃过很多地方的魔芋豆腐，桂林的，云南的，四川的，湖北的，但凡这个地方产魔芋豆腐，我都会点来尝尝，蒸的，煮的，炒的，酱的，炸的，做法多种多样，口味各有不同。不过，我最爱凌云的魔芋豆腐。
早在多年前，中国就开始栽培魔芋，它生于潮湿的深山密林中，茎秆笔直有花斑，叶子如伞。古人称为“蒟蒻”。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令的《蜀都赋》中有这样的描述：“蒟蒻，大者如斗，其肌正白，以灰汁煮即成冻，以苦酒淹食，蜀人珍之”。除开食用，它还可入药，有解毒、消肿、行於、化痰、散积等多种功效，古代医学典籍《本草纲目》《三元延寿》《开宝本草》等均有所记载。在四川、湖北等地，很多市、县从山中引来培育改良，大面积种植魔芋，开发它的食用和药用价值，不少有“魔芋之市”“魔芋之乡”等称号。我尝之后，也不过如此。凌云的魔芋豆腐没有七七八八的称号，却让我一生难忘。
每到魔芋长成，勤劳的凌云山民扛着锄头进山，在密林中寻找野魔芋小心挖出。回到家洗净，放在粗粝的石头上反复磨成细腻的魔芋浆，加入草木灰制成的碱水沉浸揉搓。有的地方用石灰水。我爱草木灰，吃起来有股人间烟火的味道。之后，倒入煮沸的碱水中搅拌，最后沉浸凝固。别地的魔芋豆腐晶莹透亮，凌云的魔芋豆腐倒不是，它灰扑扑的，摸上去粗糙疙瘩。有人可能会说工艺简陋粗糙，我倒觉得不是，它多了些野性，有山里的味道。想买到好的凌云魔芋豆腐得在圩日。赶圩那天，山民挑着担子从四面八方挤到泗水河边售卖山货。沿着青石板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往一字排开的路边摊寻，一定会瞧见魔芋豆腐，它被摊在芭蕉叶上，有的还冒着热气。要想买到它，去早些，晚了就卖光了。幸运的，有的还能遇上魔芋豆腐外边的那层老皮。硬是硬点，会炒的，一样好吃。有的人专爱吃这层皮，脆口有嚼头。
魔芋--网络图
相传，泗城州土知州岑豹残暴，吃饭时让四个人背顶桌子，谁要动一下，必定遭来严苛酷刑。这天，府中新来一个顶桌的山民，他知道岑豹的规矩，老老实实跪着背顶饭桌。谁知，他鼻子里爬进一个小虫子，弄得他奇痒无比。他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这一动，桌子翻在地上，饭菜洒了一地。岑豹大怒，叫嚷着把他们四个杀掉。新来的山民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其他三个人，赶紧匍匐在地祈求，让他做一道菜弥补。岑豹鄙夷地看着山民，作为土知州，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？不过，他还是给了山民一次机会，心里想着：等他做出来，再杀他也不迟。山民家穷，没有钱买珍奇之物，只有堆放在墙角的几个黑黝黝魔芋。他思索一夜，决定做一道魔芋豆腐给岑豹。第二天，他把魔芋豆腐端上桌。岑豹原本看不上这灰扑扑的东西，他尝了一口眼睛亮了，片刻功夫便把一碗吃光。岑豹爱上其貌不扬的魔芋豆腐，不但赦免了山民，而且还让他制作魔芋豆腐供府中享用。
夏日里，魔芋豆腐开胃。圩日那天早起，赶到泗水桥上寻一块魔芋豆腐，再买些山里的辣椒西红柿。辣椒西红柿切碎，加姜蒜放入烧热的油锅炒至呛鼻，再倒入切成丝的魔芋豆腐，翻炒，最后加盐起锅。辣椒翠绿，西红柿鲜红，魔芋灰白，一盘缤纷的菜好了。夏日炎热，胃口本不好，看到色泽鲜艳的一盘魔芋豆腐，原本才喝得下一碗粥，现在只怕能吃得下两碗饭。
冬日里，魔芋豆腐暖心。凌云的冬天是冷的，凉飕飕的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。这时，最需要一顿火锅。在凌云，吃火锅哪能少得了魔芋豆腐。魔芋切成片，一字排在长碟中。等锅里的汤煮沸放入，想吃嫩滑的，煮的时间短些，想吃脆口的，煮的时间长些。不管时间长短，捞起蘸些蒜米辣椒酱油制成的蘸酱，入口鲜香滑爽，叫人欲罢不能，那还记得室外的寒冷。
凌云魔芋豆腐的吃法很多，无论怎么吃，都有山里的味。
魔芋--网络图
小时候，我是讨厌魔芋的。每到魔芋长成，母亲总要到山里挖几个魔芋。母亲不会做魔芋豆腐，她拿来捣成魔芋浆粘布做鞋。晚上，母亲忙完地里的活，便在油灯下用魔芋浆把一块块碎布黏好，晒开再剪成鞋面。魔芋浆的味道重，闻起来像肉腐烂的味道。每到母亲捣魔芋浆，家里总弥漫着一股臭气。更难受的是，母亲会时不时坐在床头纳鞋，那股味一直伴我入睡。对魔芋浆味道的恐惧，导致我不敢轻易尝试魔芋豆腐。一次误打误撞，却让我爱上了魔芋豆腐。
那天，家里只有我和哥。哥八岁，我六岁。才吃早饭不久，我们的肚子又闹起“革命”。那时没零食糖果这种稀罕物，我们找遍了伙房，只有大米，外加盆里两坨黑乎乎的魔芋豆腐。哥眼里生出贼光，慢悠悠走向盆。这是前一天母亲买的，要拿去给外婆，外婆爱吃魔芋豆腐。她年近九十岁，隔一段时间要吃一回魔芋豆腐。母亲去看她，总要带一些。母亲打算忙完地的活，临近傍晚给外婆送去。哥哥在脸盆前站了许久才下定决心，小心从盆里取出一坨。
妹，待会妈问起，我说是我吃的。他眨巴着眼。
妈肯定知道是你吃的，我平日里不吃。我嬉笑。
哥从小鬼点子多，母亲要是发现魔芋豆腐不见，少不了要一番责骂，他愿意主动承认，肯定又有鬼主意。我转着眼珠子瞧他，似笑非笑，说吧，你安了什么好心？
只要你动手炒给我吃。哥嬉皮笑脸地把魔芋塞在我手里。
这么简单？我不相信。
真的，不过，你要炒好吃点，不然我告诉妈你是主谋。哥说完，跳床上懒洋洋躺着看漫画书去了。他喜欢看漫画，好不容易借来一本，巴不得一眼看完。
你……我夺过他手里的漫画。
好好好，你炒好魔芋豆腐，它也是你的。他做投降状。
魔芋豆腐--网络图
我可以看漫画书，便心甘情愿接下了这个好差事。这是我第一次做魔芋豆腐。平时是母亲做，我在旁边看多了，学到了一些。魔芋豆腐切成手指大小的丝，姜切成片，大蒜拍碎，等油热放入姜蒜干辣椒炒出香味，再倒入魔芋豆腐翻炒。我不会控制火势，大火烧红铁锅，席卷锅内的油，一股火从锅里冒出来了。我吓得手忙脚乱，生怕火往脸上扑，赶紧丢掉锅铲躲在一边。
哥吓得从床上跳下来，抓住锅盖罩住铁锅。锅里的火扑灭了，我们傻眼愣半会才揭开锅盖。一股青烟散去，锅里涌出焦香。大蒜姜片缩成一团，干辣椒红中带黑，魔芋豆腐缩水皱巴巴中泛着焦黄色。
哥赶紧撤掉三角架下的柴火，往锅里撒了盐起锅了。
这魔芋豆腐肯定不好吃，漫画书没了，待会妈回来找你。哥端着干巴巴的魔芋豆腐盘腿坐着吓唬我。
我委屈得眼泪快出来，抠着手指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。
哥拎着虫子一样的魔芋豆腐丢进嘴里，吧唧砸着嘴嚼。他的眼里突然闪出一抹光，接连吃了几颗。平日，他遇到好吃的才会有这副面容。
麻辣魔芋--网络图
我见状扑了过去，从他手中夺过魔芋豆腐，抓起一颗往嘴里塞。入口是一股蒜香味，咬起来Q弹有嚼劲，齿间还有股焦香。没想到误打误撞，把魔芋豆腐炒成了另一种味道。嬉笑打闹间，我和哥片刻把魔芋豆腐吃完，还把盆里的另外一坨也解决了。如今，我不记得母亲看到空盆如何收拾我俩的，唯独记得当时魔芋豆腐的味道。
工作以后，我们很少有时间回凌云。不过，凌云人有智慧，抓住商机在城里开了土菜馆，把魔芋豆腐带来了。偶尔和哥聚会，总要到土菜馆买两坨魔芋豆腐切丝炒至焦黄。哥拿来下酒，极好。
文字丨黄素雲编辑丨谢永翠责编丨韦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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